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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 周去病, jianan13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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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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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10:17 am
一篇借用孙尚香的视角写周瑜的文。
(内有地雷阵,入坑需谨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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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鸣 在 周四 1月 07, 2016 11:05 pm,总共编辑 2 次。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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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10:20 am
引子
“且夫邪之与正,犹水与火,不同原,不得并盛。”
我不知道在这个强者生,弱者死,胜者王,败者寇的乱世,邪与正是否绝对对立,不能相容。十五年前,灼灼烈焰如万千红芙蓉般怒放江心的景象,却是我曾亲眼目睹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滚滚长江已冷却了五千多个日夜后,这样的景象,会再次上演。
夷陵到永安,刘备一路惨败的痕迹尚依稀可辨。手扶船栏而立,我想象着那一日酷烈吞吐的火舌,塞江而下的尸骸,心底却是一片大雪过后般的幽凉苍白。
是悲是喜?该悲还是该喜?
我仿佛站在四面深渊环绕的孤崖顶,往前或者向后,都是万劫不复。
一道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背上,伯言的目光,我知道,我却已无法回头。
我们在南山下船登岸,屯驻在这里的是将军李异,甘宁果然说服他自蜀来降,只是这一对故友,如今已天人永隔。
“山对面便是永安。”李异说。
面对仍有一丝担忧的伯言,我轻轻道:“放心。”
夷陵之败令蜀汉兵马将领折损殆尽,大约自觉无颜回到成都,逃入荆、益交界处的鱼复后,刘备便将其改名为永安,作为驻跸之所。
这是一座临时改建的行宫,幽静却局促,加之这里的主人如今病势沉重,便又平添了一抹晦暗色调。
一路行进,不时有低眉敛目的宫人悄悄抬起眼皮,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直到两名引路的侍女将我引入一处幽暗的殿阁,躬身道:“这里便是陛下寝殿,待奴婢入内通报。”
不多时她们重新走出来,而随着她们自屏风后款款而出的,还有一位华冠丽服的女子,一眼望去,但觉举止温柔,仪态端淑。
目光相接,她薄露笑意,微微低首致意,我亦点一点头还礼,继而目送她擦过我身边缓步离去。
这便是吴氏吧,刘备入蜀后续娶的夫人,本为刘焉第三子刘瑁的遗孀,黄初二年,曹丕篡汉一年后,刘备在成都称帝,沿用国号汉,改元章武,将吴氏立为皇后。
“我可以进去了么?”收回目光,我低低问。
重帘深垂,周遭的门窗都被遮挡住,透不进一丝光。只有殿中的烛火偶尔跳动一下,恍如刘备奄奄一息的生命。
昏暗中,一名少年缓缓站起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视线慢慢落到他清秀白皙的脸庞上,却见他嘴唇动了动,一声“娘”字尚未出口,清澈的双眸中已亮晶晶有泪光闪动。
直到榻上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阿斗,你也下去吧。”
刘禅怔了怔,又转过头来看我一眼,终于垂下眼帘默默走了出去。
此时除了我与刘备,殿中已再无旁人。慢慢转动眼眸,刘备迟缓地朝我露出一个笑容:“你来了,尚香。”
那笑容蓦然令我有些恍惚,而他已向我伸出手:“没想到你能来看我。”
默默走上前去,我避过他的手,在他床榻边坐下来。
一滞之下他收回手,在细细端详了我片刻后,勉力将唇角的笑容扩大了些:“你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
我笑得很淡:“没有谁会一直不变。”
他亦不争:“无论如何,临死前还能见上你一面,上天也当真待我不薄了。”
“你好生养病,别想太多。”
他摆首:“人五十不称夭,我已六十有余,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何所复恨?复何自伤?何况若非得知我病重不起,来日无多,你也不会来看我,不是么?”
我垂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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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鸣 在 周四 1月 07, 2016 11:05 pm,总共编辑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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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10:23 am
“是陆议——哦不,如今应该叫陆逊了,是陆逊护送你来的,是么?”
沉默半晌,当刘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却是直呼伯言名讳问。
凉凉地注视他片刻,我垂下眼帘:“你恨伯言,我明白。”
“不,也不能说是恨吧,我只是每每忍不住感慨,感慨那一年与你去京口省亲时,你那侄儿孙桓还是个小孩子,可这一次却几乎迫我至死;而陆逊——当年的我,根本未闻天下有陆逊!”刘备自嘲地笑了一声,“听说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仲谋——你兄长担心他像江东之前的几任都督一样,天不假年,是么?”
“大约是吧。”不自禁地,我半掩于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有时候啊,我觉得你兄长真是幸运,每逢危局,总能有一位天赐良将命世,使他转危为安,十五年前赤壁一战如此,这一次夷陵一战亦如此。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实在不幸,因为他所倚之将每每英年早逝,公瑾如此,他一定不想看到陆逊亦如此……我想他看着陆逊时,时常会想到公瑾吧?就连我都觉得,二者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你说是不是……夫人?”
蓦然之间——就在我双手紧握成拳,指甲陷入肉中时——刘备剧烈地咳嗽起来。起身端一盏茶,我扶着他徐徐饮尽,直到咳喘平定,他忽然地、猝不及防地问:“这么多年,夫人心底一直有恨吧?……恨着你兄长……因为公瑾的死,是么?”
仿佛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划破暗夜,猛抬头,我一瞬不瞬地看着刘备,心中惊骇莫名。
这样一段话,断断续续,被他喘息着说出来,却犹如一记重锤般,霎那间击中了我心脏!
“这件事,我本打算带下九泉的,可时至今日,我决定向你和盘托出——哪怕你会因此而恨透了我!”深深地、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侧首转向殿门,“来人……”
一名侍者闻声自殿外快步趋前而来,刘备指了指对面书案:“那只漆匣……”
侍者会意,忙上前将漆匣取过来,在刘备示意下,交到我手上。
“你退下吧,若无吩咐,不必进来。”刘备对侍者说。
惊疑不定地,我的目光在面前的刘备与手中的漆匣之间逡巡。我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秘密门前,我无从得知那门后究竟隐藏着什么,却又似乎隐隐有所预感。一点熟稔的、暗如萤火的恐惧缓缓升起,伴随着这预感,开始锯齿般啮噬着我的心。
我打开了漆匣。
一封信躺在里面,纸页已经泛黄。
抬起头,我再度惊疑不定地看向刘备,而他平静地注视我:“看或者不看,你自己决定。”
暗暗咬了咬唇,我展开了信。
这封信并不长,仅百多字,可待我从头到尾读过,这百多字却骤然化作一支支黑色利箭,从前后左右四面八方朝我射过来,射过来刺穿了我!
“王渊?!”抬起头,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备。
“王渊。”他双目中依然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受你兄长差遣,最后奉侍在公瑾身边的医者。”
似有狂风乍起,眼前的一切伴着猎猎风声蓦然模糊、扭曲,在我眼前飞掠旋转。我仿佛掉入一个旋涡,穿过三十三年岁月的风尘,下坠、一直下坠,直坠入亦真亦幻、如梦如烟的往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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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鸣 在 周四 1月 07, 2016 11:04 pm,总共编辑 1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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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5:54 pm
001 徙家
“阿茂,班孟坚的《东都赋》背会了么?”
“背会了。”
“真的?”
“嗯。”
“那背来听听吧,就从‘然后增周旧’开始。”
“哦……”
“开始吧?”
“啊?”
“我说你可以开始了。然后增周旧——”
“然后增周旧,修洛邑。扇巍巍,显翼翼。光……光汉京于诸夏,总八方而……而为之极。于是皇城之内,宫室光明,阙庭……神丽。奢不可逾,俭不……俭不能侈。外则……因原野以作苑,填……填流泉而为沼。发……发苹藻……发苹藻……发苹藻……”
——“发苹藻以潜鱼,丰圃草以毓兽。制同乎梁邹,谊合乎灵囿。——哎呀,笨死了!”
我忍不住大叫一声,下一个瞬间又慌忙捂住嘴,就这样捂着嘴静了片刻,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笑出声来。
这是初平元年[1],我的父亲长沙太守[2]、乌程侯孙坚兴义兵讨董卓,临行前将全家由临湘[3]迁到了寿春[4]。寿春比临湘大得多,也繁华得多,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地方。百无聊赖中我偷偷骑长兄孙策的马,可他那匹爱马实在太不给我面子了,竟然将我狠狠摔下来!不得不躺在床上养伤的我自此不得不忍受隔壁邻居家那个叫阿茂的男孩子每天没完没了地背《东都赋》一直背了快两个月还背不会!——天呐天呐天呐,我听都听会了好不好?
“香儿?”
我听到策的声音,不由兴奋地回转身,一如既往以一种近乎崇拜的目光看他高视阔步地走进来,双眉一扬:“我们换个地方住,你说好不好?”
“换个地方?去哪儿?”我不由睁大了眼睛。
“周瑜家。”
“周瑜家?他家很大吗?”
“是啊,他说要把家中道南大宅全部让给我们住。”策不无戏谑地看着我的眼睛,“母亲已经同意了,阿权、阿翊、阿匡也没有意见,现在就看你咯!不过我相信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是不是?”
“你错了。”双手交叠在胸前,我一字一顿,“我不同意。”
“为什么?”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歪着脑袋,我故作深沉地想了想:“因为我还不了解他。”
我说的是实话,就在三天前,家里突然来了一个叫周瑜的访客。因为我一直待在房里养伤——虽然早就好了,所以并没有见到他。可事后我惊讶地听说,策和他竟是一见如故的样子,两人聊了个把时辰,又在沙盘上推演了一番,竟就推结分好,义同断金了!这多么奇怪!如今竟连家都要搬过去?天呐天呐天呐,这简直太奇怪了!
就在我兀自奇怪的时候,策已哈哈大笑起来——没办法,他就是这么爱笑,天生的。直笑了许久才勉强绷住了,做作出一个一本正经的表情:“好吧,告诉我,你想知道些什么?”
“他多大了?”我一点都不客气。
“他只比我小一个月,今年十六岁。”
“他家是做什么的?”
“他的曾祖父在章帝、和帝两朝任尚书令;从祖父官至太尉,位列三公;从伯乃当朝大司农;其父为雒阳令[5],不过已经过世了。”
“世家子?”我的眼睛瞪得更大。
“是啊。”
“可……可你不是一向讨厌世家子么?”
“他不一样。”策异常笃定地说。
皱着眉头,我半信半疑地沉吟了许久,才终于抛出那个我认为非常重要的问题:“那——他长得好看吗?”
笑意再次忍无可忍地堆上策的嘴角,他朝我扮了个滑稽的鬼脸:“他很好看。”
“比你还好看?”半信半疑地,我凝视着策英气的、如剑锋一样斜飞入鬓的眉毛,朗烈的、像星子一般烁烁闪耀的眼睛。
而他终于轻轻笑出了声:“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搬家那天,我最后看一眼一墙之隔的阿茂的书楼,竟生出一丝伤感来——再有一个月,阿茂应该能背出《东都赋》来的吧?脑海中慢慢浮现出赋中所描绘的雒阳城的美丽繁华——我什么时候也能去雒阳看看就好了。转念间想起周瑜的父亲曾做过雒阳令,便又欢畅起来——到时候他能帮我做向导也说不定呢!
就带着这样欢畅的心情,我踏上了前往舒城[6]的路。一行人中大哥策和几名仆从骑马走在最前面。母亲单独一辆车,三哥翊和四哥匡一辆车,而我在最后,和二哥权一辆车。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样安排,大约她觉得权的“深沉”能有效扳一扳我的话唠症,以免到了周家让她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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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鸣 在 周五 2月 03, 2017 1:15 pm,总共编辑 2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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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5:56 pm
这样想着,我不由偷瞄一眼坐在对面的权,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不知在想些什么。风不时撩动车帘,漏一缕阳光进来,那阳光一闪一闪照耀着他微呈紫色的头发,我便不由有些浮想联翩。
我们兄妹五人都喜衣红,这大概像父亲,父亲冲锋陷阵时喜戴一顶赤巾帻,这是战场上的他最显著的标志。而要说四位兄长中衣红最好看的非策莫属,我甚至觉得红色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颜色,因为他整个人就像一轮骄阳,一团火,明亮热烈得令人目眩。
如果将策比作明亮热烈的正红,那么翊就是在红色中调上一点更为奔放、也更为躁动的黄色之后变成的橘红色。翊非常勇悍,同时也是四位兄长中最易怒的一个。我反正轻易不敢招惹他,偏他又喜食橘子,于是每次他暴跳如雷,我就觉着他仿佛幻化成了一只大橘子在眼前蹦啊蹦,蹦得我脑仁儿疼。
匡呢,作为名震天下的“江东猛虎”的幼子,自然也继承了父亲的勇武刚烈,但与此同时,他也承袭了优雅的母亲骨血里的一些东西。比方说,他在习武的间隙也会吟几首酸诗——至少我认为那是酸诗。然而,就像红色中加上那么一抹雅洁的白色,我一直坚信他将来会长成一个兼具着文士气质的儒将。只是粉红色……咳咳,有一次他在一树桃花下吟一首桃花诗,我忍不住用一个我心目中异常美好的词汇夸赞他道:“匡哥哥你真是面如桃花呢!”谁知他竟像翊一样暴跳如雷,于是我仿佛看到他幻化成一只大桃子在眼前蹦啊蹦,头顶上还冒着青气——青色和粉红色掺在一起是什么色?狗屎黄,哼!
而权——就像他头发的颜色,紫色,那混合着红色的明亮热烈与蓝色的深邃冷静的颜色。不过紫色,那可是帝王之色呢,是以我从来不会冒冒失失用和紫色相关的、类似于“面如桃花”的这类词汇去夸赞他。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五人中只有他生着一头这样奇怪的头发,直到后来听母亲说起她孕策哥哥时曾梦月入怀,而孕权哥哥时曾梦日入怀,我才终于恍然大悟:权哥哥的头发一定是被太阳公公烤焦了!嗯,我对此深信不疑!而什么时候赶上他明亮热烈,什么时候赶上他深邃冷静,那就全看运气了。显然我今天的运气不大好,自打上车,他便一直保持着深邃冷静而不发一语。
唉,好闷!我终于有些受不了,爬到车窗边撩开车帘朝外望去,“今天的天气真不错呐!”我没话找话地道,“看样子,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到舒城了吧?”
“权哥哥,你说舒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好玩儿么?”
“周家真有那么大么?一整条街,道南道北都是他家?”
一连抛出三个问题,身后都没有动静,回过头,却发现权正定睛瞧着我,一双眼似笑非笑。
“我脸上有字么?”我觉得他的表情十分讨厌。
垂下眼帘,他淡淡一笑:“我只是有些奇怪罢了,昨天你还在卧床养伤,今天倒像是没事人一样了。”
心蓦地打了一个突儿,我的脸便有些发烫。糟了,露馅儿了!这样懊恼地想了一会儿,我摸出一包蜜饯,讪讪地凑上去道:“权哥哥,吃蜜饯?很好吃的哟!”
“讨好我没用的,”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你还是想想该怎样讨好母亲吧。”
注释:
[1]初平元年,公元190年。
[2]东汉沿袭西汉旧制,分封王、侯与州、郡、县双轨并置。至东汉末年,实行州——郡(国)——县(侯、道、邑)三级体制。州长官称刺史或州牧;郡长官称太守,州治所在郡的长官称尹;县长官称县令或县长。分封给诸侯王的郡称国,其行政级别与郡相等;分封给列侯的县称侯国,其行政级别与县相等;此外,与县的级别相当的地方行政单位还有道(境内有少数民族的县)、邑(封赐给公主的县)。治所即地方长官官署所在地。
[3]临湘,东汉长沙郡郡治,今湖南长沙。
[4]寿春,东汉九江郡郡治,今安徽寿县。
[5]雒阳,故址在今河南洛阳东北。战国时,始有雒阳之名。其位居雒水之北,“水北为阳”,故名雒阳。秦朝时,五行学说盛行,秦始皇按“五德终始”进行推理,认为周得火德,秦取代周,应为水德,因此改雒阳为洛阳。东汉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因汉尚火德,复名雒阳。
[6]舒县,东汉庐江郡郡治,今安徽庐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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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5:57 pm
002 舒城
一提起母亲,我忽然浑身都没了力气。人人都夸赞她是贤妻良母,而且是美貌与才智并重的那种贤妻良母。可那是对别人而言,对我而言,她就是猫,而我是那只满地乱窜的老鼠;我是一簇忽闪忽闪的小火苗,而她是那盆呼啦一下倒下来的哇凉哇凉的水。说来也真是令人郁闷,她对策、权、翊、匡全都没有像对我这样,她的严厉,就单单只针对我一个人。就拿这次骑马的事来说吧,若不是我摔伤了腿,她还不知怎么惩罚我呢。可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么?当、然、没、有!
——“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妄为,将来怎么得了?这笔账我记下了,伤好了照罚不误!”
一滴冰冰凉的水珠滴上我的后脖颈,又顺着脊背滑下来,我忍不住便打了一个寒颤——明明伤好了还得继续装,我容易么我?
蓦然一阵委屈泛上来,我不由想起桓阶的夫人来。桓阶是父亲的下属,长沙郡[1]的功曹[2],我曾在他家中见过桓夫人对女儿说话时的温柔样子。虽然这有点没良心,但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若是父亲当初娶了一个像桓夫人那样的女子,我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不过转念间想到若是那样就没有我了,所以还是算了。
说起来父亲和母亲当年的事迹,着实有趣得紧。我们家虽说是孙武子后人,可到了祖父那一代,只是在富春[3]以种瓜为业。父亲十七岁那年有一天与祖父一起乘船至钱唐[4],正好遇上海贼劫掠商旅财物,在岸上分赃,过往的行人船只皆不敢妄动。父亲观察到海贼忙于分赃而放松警惕的情势,便对祖父说:“此贼可击,请讨之。”祖父却不同意,说:“非尔所图也。”父亲不顾祖父的反对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做出正在调动士兵包围海贼的样子。海贼们见此情景,误以为官兵前来抓捕他们,便丢下财物四散奔逃。父亲勇敢地追上去,斩杀一人,然后提着被杀者的头颅回来见祖父,非但令祖父大惊,此事亦被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继而惊动了官府。官府召父亲做了一名武官,自此,父亲硬是凭着流血搏命换来的军功,一步步走到今天。
然而,当年母亲的家族其实是看不上父亲的。母亲出身吴郡[5]士族,外祖父吴煇曾做过一州刺史,只是同外祖母双双早亡,只留下母亲和舅舅吴景相依为命。母亲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不光美,且兼具才智。我不知道是否曾发生过一场美丽的邂逅,而令父亲对母亲一见倾心,总之,父亲去吴家求亲了。可瓜农的儿子,粗鄙的武夫——吴家人嫌弃父亲,欲回绝。就在父亲既惭愧又怨愤的时候,母亲对族中长辈说:“何爱一女以取祸乎?如所遇非淑,命也。”就这样,父亲将母亲娶回了家。我无从得知父亲年轻时,对于母亲这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心上人是否捧在手里怕碰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反正自打我有记忆起,我所看到的就是父亲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江东猛虎,在家里却尊重母亲作为当家主母的绝对权威——至少是管教我的绝对权威。当然了,这样一段“艳史”他们是绝不可能说给我听的,事实上,我是在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们闲聊时偶然听来的。可怜我当时还傻乎乎地去找舅舅求证,结果被舅舅严肃批评了一顿不说,还被母亲给知道了,真是郁闷之极!
“嗯,郁闷!”
塞一粒蜜饯入口,我大嚼特嚼,仿佛惟有让它在我齿颊间碎尸万段,才能稍稍消解我心底的恚怨——抑或还有恐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倏忽间我又勇敢起来——周瑜家毕竟不是自己家,即使为了面子,母亲的惩罚措施也不至于太残酷吧……
这样想着时我又不禁有些出神,周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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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三 1月 06, 2016 5:58 pm
第二天我们由九江郡[6]进入了庐江郡[7]界,然后我发现,周瑜竟是庐江郡的名人呢!而提起他时,除了他显赫的出身,卓尔的风仪,当地人最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音乐才华——
“周公子精意于音乐,虽酒过三爵之后,其有阙误,公子必知,知之必顾,故有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曲有误,周郎顾……
趴在车窗上,我努力想象着那个画面:喧嚣的宴会中,一名风仪卓尔的年轻士子正于席间浅酌慢饮,忽而一名乐伎弹错了一个音,士子回头,轻轻看了那乐伎一眼,乐伎羞愧低首间,士子却已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整个过程亦短暂得无人察觉……
我抿着嘴笑起来,神思却依然有些飘忽,就像画面中的周瑜,面目模糊,周身都蒙着一层淡淡光晕。
“发什么呆呢你?”
一阵马蹄声逼近,策纵马过来,挑着眉头问。
“谁发呆了?”我反驳,“我明明在发困!”
透过车窗望一眼里面的权,策心照不宣地大笑了几声:“阿权,前面就是舒城了。”然后他摸了摸我的头:“你马上就不困了。”
就在我满腹狐疑地望着他时,忽而一阵暗香袭来,伴随着早春二月乍暖还寒的气息蜿蜒着钻入肺腑。下一个瞬间,一抹亮色斜斜伸入车窗,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蓦然一片雪也似的梅林撞入视野,如茫茫香雪海,一直铺展到天边。
深深深深地,我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这是舒城的气息。
车轮滚滚前行,梅海缓缓后退,舒水潺潺流过眼前,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金。有牧童的歌声从水那边飘来,悠扬如风,旖旎若梦。终于一座城出现了,青灰色的城墙屹立在黄昏时分琥珀色的天空下,城楼巍然如山岳。
倏忽间策骤马飞驰而去,前面的车停下来,我的车亦停下来。钻出车厢,我手扶车辕用目光追随着策,此刻夕阳已亲吻到远山的脸颊,缓缓升腾的青烟暮霭中,有一石亭翼然立于道边,亭前新绿初绽,野芳幽香,亭中隐约有一人,随着策飞身下马,径直而出,一瞬间就像一道光划破青烟袅袅、暮霭沉沉——那是一种类似于昆山白玉的光泽,自他周身恣意漫盈。
他先向母亲行礼,行止温雅,风姿翩然。然后是权、翊、匡分别下车与他见礼。游目顾盼,他像在寻找什么,直到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方转首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你是谁?”
愣愣地、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脱口道。虽然下一个瞬间,我已猜出问题的答案。
片刻的沉寂。
我看到策扶了扶额头,做出一个牙痛的表情。我知道那熟悉的动作表情背后的潜台词:香儿,你好失礼。而后他满含歉意地望了那人一眼,倏尔,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我惊讶于他们彼此间的默契时,那人已缓缓走过来,缓缓驻足于我面前。站在车上,我刚好能平视他的眼睛,然后我看到他明亮的脸上如徐徐铺陈开来的月光般绽放出一个更加明亮的笑容:
“我终于见到你了,尚香。”
注释:
[1]长沙郡,治临湘(今湖南长沙),东汉时属荆州,辖今湖南省中部。
[2]功曹,西汉始置,为郡守、县令的主要佐吏。主管属地官吏的任用迁转与记录功过。
[3]富春,东汉时属扬州吴郡,今浙江富阳。
[4]钱唐,东汉时属扬州吴郡,今浙江杭州。
[5]吴郡,治吴县(今江苏苏州),东汉时属扬州,辖今江苏省长江以南部分及浙江省钱塘江以西部分。
[6]九江郡,治寿春(今安徽寿县),东汉时属扬州,辖今江苏省淮河以南及安徽省淮河以南地区。
[7]庐江郡,治舒县(今安徽庐江县),东汉时属扬州,包括今天安徽西部中部及河南东南部湖北黄梅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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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四 1月 07, 2016 10:25 am
003 周郎顾
父亲曾在许多地方做官,每到一地,皆所在有称,吏民亲附。父亲又是个极重情义、也极好客的人,乡里知旧,好事少年,往来者常数百人,父亲皆接抚待养,有若子弟。是以我的家里常张灯火,设大宴,宾主高歌畅饮,通宵达旦。然而却从未有一场宴会如今夜般,让我仿佛置身梦境。
二哥权、三哥翊、四哥匡全都锦衣华袍,英姿勃发,宛如璀璨的宸星。而当大哥策和周瑜并肩步入周府大堂时,就像太阳伴着月亮横空而至,一瞬间绽放出无尽光华,明媚了整个厅堂。
我看到宾客们眼中的惊叹,我看到哥哥们眼中的倾慕,就连母亲眼中亦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激赏。
主持这场接风宴的是周瑜叔父周尚的妻子,这位美丽的夫人姓袁,有着亲切的笑容和精致的风度。
“这是小女周珊。”大概是见我一进门就盯着她身边的女孩儿看——事实上那女孩儿也一直在看我——她微笑着介绍道。
那女孩上前行礼,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拉过她的手,母亲将她夸赞一番,然后将我拉过来道:“这是我女儿尚香。”
我亦上前向行礼,袁夫人问过我的年齿,不由笑着对母亲道:“真是巧了,令郎长阿瑜一月,令爱亦长阿珊一月。”
“是么?那果真太巧了。”母亲亦笑起来。
总算有一个妹妹可以和我作伴了!只有四个哥哥的人生是多么痛苦无望的人生啊!我兴奋极了,趁母亲和袁夫人说话,悄悄拉过周珊,亲密地表示:“你可以叫我香香。”
“那你就叫我珊珊。”
“好!”
手拉着手,我们同时欢笑起来。就这样,我和珊珊共坐一席,一面吃东西,一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对面便坐着他的哥哥和我的哥哥们,而她似乎对权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看他一眼,然后蹙起眉头做思考状。
“你二哥的头发为什么是紫色的呀?”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
“嘿嘿嘿,”我干笑三声,“那是因为他特别喜欢晒太阳,被太阳公公给烤焦了。”
“是这样的啊?”珊珊睁大了眼睛,“怪不得母亲让我平时少出门,看来我今后得多听她的话才是。”
只是珊珊没有注意到,我也在不时地偷看她哥哥,且比她频繁得多。他此刻正与策谈论着什么,或娓娓而论,或浅笑倾听,一举一动皆优雅。然而他纵声欢笑时,举杯畅饮时却又那般爽朗,和我从前见过的几个矫揉造作的世家子一点都不一样。
——“他不一样。”看来策哥哥说得对极了。
“香香,香香!”忽然间,珊珊神秘兮兮地碰了碰我的胳膊,“你看那边那名乐伎。”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嗬,那是一个美人呢!十指尖尖如削葱根,姿态优美地在琴弦上拂动着,弹拨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
“看她做什么?”我有些不明所以,“嗯,她挺好看的,琴也弹得好听。”
“好听么?”珊珊依旧那样神秘兮兮地笑着,“你信不信,她马上就会弹错音。”
“不会吧?”眼见珊珊一脸笃定,我蓦然想起“曲有误,周郎顾”的童谣来,“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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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四 1月 07, 2016 10:26 am
就在最后这个“吧”字还拖着长长的尾音没有来得及落地时,那美丽的乐伎已手指一滑——当然即使如我这般一直死盯着她看,这也纯粹像个意外,而对于绝大多数正在畅饮热聊的宾客们来说,怕根本就听不出她弹错了一个音。
然而,就是这短暂得如电光石火的一瞬,周瑜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真的看了她一眼!
不由自主地张大嘴巴,我简直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梦——虽然一整晚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珊珊却生气了似的、同时还有些无奈地道:“香香你知道么,我们家的宴会上经常有乐伎弹错音,真是苦恼!”
我想象着一场盛大的宴会从头到尾都回响着走调音乐的情景,无限同情地握了握珊珊的手。
这时她又抬起头看了那美丽的乐伎一眼,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后者带着模糊微笑的双颊上竟含羞带怯地泛起一抹桃花般的红晕来了!
“她们明明都是故意的!”咬着嘴唇,珊珊有些忿忿地道,“可惜我不会抚琴……”
“我会呀……”在尚未完全明了珊珊的意图前,我忽然鬼使神差般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真的?”珊珊却兴奋起来,犹豫了一下,她拉起我,“跟我来!”
然而我马上就后悔了。
“这位姐姐,”拉着我,珊珊来到那美丽的乐伎面前,“这位是乌程侯之女,别看她年纪幼小,琴技却十分了得。所以,能麻烦姐姐让一下么?”
见此情景,那乐伎先是愣了一下,逡巡片刻,虽百般不情愿,却还是站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香香,看你的咯!”珊珊兴奋地冲我眨了眨眼睛。
长吸一口气,我坐到了琴前。
“……香儿?你、你在搞什么?”
终于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未等母亲开口,却是策先跳出来道。
“我……弹琴呀!”我先是心虚,继而硬着头皮道。
“你会弹琴?!”声音蓦然抬高到房顶上,策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也不知是他那副声调表情激怒了我,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清了清嗓子,我的声音硬气起来:“之前我和伯绪叔叔学过琴,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伯绪是桓阶的表字,因父亲常年征战在外,长沙郡的日常事务大多是由桓阶处理,是以我见到他的时间倒比父亲还多。而且因为他也有个女儿,时常和我互相串门玩儿,故而我和他们一家人都十分亲密。桓阶家是临湘大族,地地道道的楚人,每每处理完公务,除了讲屈原大夫的故事,他还时常抚琴给我听。虽然严格地讲,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在他弹奏时趁机拨弄几把,但是,他曾经详细演示给我的一支叫《林钟意》的入门小曲,我还是有信心能照猫画虎地弹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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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四 1月 07, 2016 10:27 am
就在策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我眼观鼻,鼻观心地静了片刻,然后拨响了第一个音符。
可琴声一起,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
——原来看会和会弹完全是两码事啊!原来自己独自弹奏和别人弹奏时趁机拨弄几把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啊!
此刻,我真的已经在用生命去演绎的独奏的唯一的效果就是使在座的宾客们原本舒展的眉头一点一点变得纠结——扭曲——狰狞,伴随着珊珊越张越大的嘴巴。直到忍无可忍的策走上来,用他有力的手指重重地按住琴弦——
“你够了,香儿!”
一惊之下我抬起头,想是见我面露恚怨之色,他稍稍压低了声音道:“你明知周郎有顾曲之雅,还这样乱弹一气,就不怕他顾来顾去,把脖子扭断了?”
此言一出,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十分诡异。然后,也说不清是谁再也憋不住而爆发出第一声笑,整个大堂中蓦地笑声大作,就连我自己在赧红了脸后,也忍不住吃吃笑出声来。
最后,还是周瑜撩衣而起,向母亲躬身一礼道:“乌程侯北上讨贼,尽忠竭力,海内之士,莫不慕其赤诚高义。今承夫人不弃,阖家迁来寒舍,敝家上下倍感荣幸之至。周瑜浅薄,粗通琴艺,愿献琴一曲,聊助雅兴。”
“好!你鼓琴,我舞剑!”策也来了兴致。
琴声再起,梦一般的旋律仿佛从九重云霄破空而下,又像从心湖深处一波一波打来。
策与周瑜相视一笑,长剑出鞘,且歌且舞:
“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通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从之湘水深。侧身南望涕沾襟。美人赠我金琅歼,何以报之双玉盘。路远莫致倚调怅,何为怀忧心烦伤?
我所思兮在汉阳,欲往从之陇坂长。侧身西望涕沾裳。美人赠我貂襜榆,何以报之明月珠。路远莫致倚踟蹰,何为怀忧心烦纤?
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纷纷。侧身北望涕沾巾。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1]
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渐渐地,我发现所有人的眼中都有一种亮亮的东西,在闪光。
注释:
[1]张衡《四愁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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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四 1月 07, 2016 10:56 pm
004 闯祸
母亲终究没有自食其言,将因迁居而引起的一系列事务安排妥当后,她的惩罚措施出台了——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这位许阿婆学女红吧。”她简短而不容置疑地道,“你记住,你是一个女孩子,这才是你的本分。”
我大气也不敢出,直到母亲转开脸,用和我说话时截然不同的语气同许阿婆寒暄,我才抬起头,看了那许阿婆一眼。
据说她是舒城中绣工最厉害的人——我拿起她绣的一幅蝶恋花的花样儿看,还真是的,她绣的花儿,仿佛风一吹就能闻见香味儿;她绣的蝶儿,似乎抖一抖就要呼扇着翅膀儿飞出来。至于她的人嘛——
天呐天呐天呐,她怎么这么胖啊,像一座肉山!偏她又慈眉善目时刻都笑眯眯的,于是她对着你时,就仿佛浑身的肉都在笑似的。
“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见你骑马。”撂下这句话,母亲又冲许阿婆点了点头,便抬步走了出去。
皱了皱鼻子,我以一种审视的目光静静凝视着面前的许阿婆——
整天埋首绣花不动弹,绣来绣去不会绣成她这么胖吧……
珊珊真是够朋友!在我凄凄惨惨戚戚地跟着许阿婆相对无言泪千行地绣了三天花后,她主动加入成了我的“陪绣”。
“反正我也是要学的嘛,不如和你一起。”她轻快地道。
唉,是啊,就像母亲说的,这是女孩子的本分嘛。可我为什么想撞墙?
无论如何,珊珊的加入总算给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闲暇时我们还可以聊天,她从未去过江南,我便给她讲江南;我对雒阳心向往之,之前随父居于雒阳的她便给我讲雒阳:
“雒阳城东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城内宫殿、台观、府藏、寺舍,凡有一万一千二百一十九间。”
“四周设十二城门,南有四门,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津门;北门东为谷门,西为夏门;东门为上东门、中东门和耗门;西门为上西门、雍门和广阳门。”
“南宫至北宫,中央作大屋,复道,三道行,天子从中道,从官夹左右,十步一卫。两宫相去七里。”
“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居南宫之左,东城耗门之内。太仓、武库居城西北角。北宫西南,南宫西北有金市,城东有粟市,南郊有南市,东郊有马市。”
“城南又有明堂、辟雍、灵台三雍,复庙重屋,八达九房,规天矩地,授时顺乡。”
“孟春元日,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抗五声,极六律,歌九功,舞八佾,四夷乐舞齐集雒阳。”
“立春之日,天子郊祀天地山川,车旗服饰皆青,歌《青阳》,舞《云翘》。”
“冬十月,日月会于龙狵,乃行养老之礼,天子执銮刀,袒右臂,割牲畜,亲奉觞豆于国叟。”
“腊岁前一日,行大傩之礼,殴除群厉,宫中作方相氏与十二兽舞,持炬火,送疫出宫,宫外五营骑士传火弃雒水中。”
……
“真想明天就到雒阳去!”我忍不住搓着手道。
“可今天你还得好好绣花!”递一幅花样儿过来,珊珊将我从梦想的云端击落回现实的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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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四 1月 07, 2016 10:58 pm
有欢笑声从窗外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策和周瑜正在庭中舞剑,一旁的流苏树下,权、翊、匡不时拍手叫好,其中翊手执去年生日时父亲送他的宝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可不知不觉间,我的目光还是停驻在了周瑜身上、手上。——那不是一只抚琴弄筝的手么?然而此刻,那只手正执长剑迎风挥出,炫目的光华刺破东南风,摧得流苏树的叶子片片飘落。就那样看着看着,我恍惚想起临湘的家来,家中庭院里也有一株很繁茂很漂亮的树,是一株大榕树,哥哥们也时常在那树下练刀舞剑,演武谈兵。那时候我还能在一旁看看,可如今竟连看都成了一种奢望。
——凭什么?凭什么呀!
益发恚怨地,我回过头看一眼许阿婆,她一如既往,浑身的肉都在笑着。可突然之间,那笑在我眼里变得可恶起来,仿佛藏着刀——帮凶!母亲的帮凶!于是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当许阿婆出了一趟门回来一屁股坐到坐席上却突然尖声高叫起来时,珊珊也惊得叫了一声。
“针!针!针!”
“阿婆,您……您是要针吗?”
“不……不是!是我的坐席上有针!”
惊恐地张大嘴巴,珊珊转头朝我望来——她居然一猜就知道是我干的?
可下一个瞬间,连我亦不由呆住了:我本想着既不敢违拗母亲便扎许阿婆一下出口恶气也就算了,可万没想到许阿婆肉山似的身躯一惊一痛之下竟一时无法离席而起,她越挣扎越痛,越痛越起不来,到最后我和珊珊亦全都吓傻而僵在原地了。
“快跑!”
反应过来的一霎那,我拉起珊珊撒腿就跑,只留下许阿婆凄厉的叫喊声在身后久久回荡——
“救命……救命啊!”
“下站!”
满面怒容地坐于堂上,母亲对上前求情的策说。
远远地跪在下面,我偷眼瞧见策无可奈何地退后几步,一边退后,一边急急向我摇手,赶忙低下头去。
“今天谁求情也没用!”我听见母亲补充道。
唉,跪着就跪着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罚跪!我暗自咬牙想。
不过今天母亲怕真的被我气坏了——我又偷眼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我还从没见过她的脸似这般通红通红的,想来是又气又愧吧?毕竟这是在周家,许阿婆又是从外面请来的,而不是自家仆役。
可我已经道歉了啊!可真诚了!许阿婆也表示原谅了,虽然她说今后再也不来了。——估计舒城中也不会再有人来了吧?转念至此我又不由窃笑:这下该不用学绣花了吧?哈哈,太棒了!
一个没控制住,我不由笑出了声音,下一刻,但觉两道冷飕飕的目光箭一般射到我头上,心头一颤,我只抬起头与母亲对视一眼,便慌得重又低下头去,眼角的余光瞥见策以手扶额,做出一个牙痛的表情。
好吧好吧,我还是老实点儿!双手撑在地上,我老老实实地跪好,可一颗心还是没有办法老实起来——看来今天不同于往日,光策哥哥一个人求情怕是不行了,得权、翊、匡一起来才行。可他们会来么?我开始在心里分析起来:
四位兄长中,策从来是坚定地站在我一边的,而匡从来是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的,原因无他,只因母亲向来最疼爱他这个幼子。至于权和翊——我在心里暗叹一声,本来他们两个都是保持中立的,可自从一年前我得罪了翊,他就偏向到母亲一边去了。而我之所以会得罪他,全因为一个叫徐婧的姐姐——不,是因为徐嫣!
当年姑母由父亲主持,嫁入了家乡富春的大族徐家。那次是姑母回家省亲,带来了徐家的两个女孩儿,就是徐婧和徐嫣。这两位姐姐都漂亮极了,只是徐婧漂亮且可亲,徐嫣漂亮却讨厌。她看中了我的傀儡子想要玩一玩,我不肯给,争执中她推了我一把,害得我摔倒在莲花塘边滚了一身泥,而我当然也不示弱,从泥水里爬出来便扑上去抓花了她的脸。本来这事和翊扯不上什么关系,谁知她竟对徐婧很有好感的样子,有事没事地向人家献殷勤,大概他觉得我欺负了人家的姐妹让他失了面子,从此以后就和我划清界限了。唉,什么事嘛!看来今后只能多花些心思争取权了,只要能把权争取到我这边来,我就和母亲势均力敌了!
就在我自怨自艾、自伤自怜、自悔自叹复自筹自划的时候,身后房门响了一下,权、翊、匡鱼贯而入。
他们会说什么?会火上浇油么?我蓦地紧张起来,而当我听清楚他们是在替我向母亲求情时,简直感动得快哭了!
“香儿年幼莽撞,那许阿婆既不做计较,母亲便原谅了她吧。”
“她已跪了一个时辰了,还请母亲消消气。”
“小妹既已知错,母亲便再饶她这一次如何?让她保证下不为例也就是了。”
我的眼泪尚在酝酿之中,母亲的眼泪却猝然如断珠般顺着两腮滑落下来——
她哭了!
母亲居然——哭了!
看清楚那闪动着的的确是眼泪时,我整个人不由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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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五 1月 08, 2016 5:32 pm
005 失踪
然而母亲并未让这惊呆了的表情在我脸上停留太久。
“今天……谁求情也没用!”
像是蓦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吸了口气,她抬帕拭去腮边泪水,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她扬起弧线依然美好的下颌,对着策道:“带着你的弟弟们下去吧。”
“母亲……”策还在做最后的争取,她却已沉下目光,重又面如凝霜,让人不禁怀疑起她方才的流泪只是一场错觉。
最后回头看我一眼,策终于无可奈何地带着权他们退出去。我看着他们的袍角依次从身边掠过,一颗心不由一点一点凉下去。
不是吧!不至于吧!从前罚归罚,可罚跪也好,禁足也好,只要策他们来求求情,母亲一般也就算了。可今天——
她不会真的打算让我一直这么跪下去吧?
就在我心惊肉跳地这样想着时,母亲的裙脚进入视野:
“你就跪在这里继续思过,好好想想该怎么做个好女孩儿。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起来找我。”然后她吩咐门口的两名侍女,“你们也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侍候。”
就这样,所有人都离开了,偌大的厅堂里,只空荡荡剩下我一个人。厅门没有关,想是母亲要随时监视我有没有偷懒?还是她要昭告整个周家上下,我做错了事在接受惩罚?
慢慢咬住下唇,我忽然很想哭:我不是都已经道歉了么?我也知道错了!哪怕让许阿婆拿根针扎回我几下呢!酸涩涌到鼻间,还未来得及冲上眼端又被我猛地挤压回去——我不哭!深深吸一口气,我的倔强泛上来——我干吗要哭?不就是跪着么!跪就跪,有什么了不起!
心里这样想着,两个膝盖却不肯争气。此前因存着侥幸与希望,加上一直有人分散注意力,还未觉得怎样难过。可到了这会儿,侥幸没有了,希望破灭了,整个大堂中静得一丝风声也无,两膝上的酸痛感这才泛上来,一股脑儿泛上来,我不禁咧了咧嘴。
思过,思过,思过!我到底思什么过?重心后移坐在两只脚上,我一面伸手揉着膝盖,一面气鼓鼓地想——凭什么四位兄长每日里击剑骑射,不亦乐乎,我却连碰一下都不行?做个好女孩儿?每天躲在房间里绣花?我才不干呢!
蓦然燃起十二分的勇气,我将双拳握在胸前,决定与母亲抗争到底!偏偏这个时候刮起一阵风——好香!我用力吸了吸鼻子——莫不是炙肉的香味儿?
炙肉!我很快确定下来,今天晚饭是吃炙肉!可晚饭不是在母亲房里用么,明明隔着一重院子呢,怎么会——我锲而不舍地吸着鼻子——怎么会闻到呢?……啊,真香啊……太香了……
一阵叽里咕噜乱响,我的肚子猝不及防地叫起来。我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麻酥酥地唤:“想吃炙肉么?想吃就妥协吧,妥协吧,妥协吧……”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咽了一大口口水,我不禁又羞又恼——太、太、太,简直太过分了!明明知道我最爱吃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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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五 1月 08, 2016 5:33 pm
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随着那恼人的滴漏的响声。炙肉的香味儿慢慢地淡了、散了,天色暗下来,夕阳收去最后一抹琥珀色的余晖,取而代之的,是一泊洁白的月光从我身后流泻进来,将我的身体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都知道了吧?珊珊、珊珊的母亲袁夫人,还有……整个周府,都知道我在受罚了吧?
也不知是这样一个事实令我更羞恼,还是吃不上炙肉肚子咕咕叫令我更羞恼,我的双颊像是燃起了两团火,随着两个膝盖火辣辣的痛感越来越盛,我感到自己整个地烧起来了,眼眶中却有点点湿热的东西在汇聚。我要出去透透气,我必须出去透透气,但不是去母亲那里,不是去向她妥协——
我爬上了房顶。
在我们搬来前,周家将这栋大宅做了一番整修,但因时间仓促,这间大堂的整修直到近日才算告竣,因而通往房顶的梯子还没来得及搬走。
是一名侍女最先发现了我的“失踪”,她端着一盏茶水走进厅堂——原来母亲还知道我会口渴——只一会儿又走出来,她在庭院中四下张望,望了许久又愣了许久,才终于慌里慌张向后院跑去。
母亲来了,后面跟着策,再后面是权、翊、匡。母亲还算持重,尽管疾步而行,却仍不失侯夫人的淑仪,策却几乎是小跑着来的,权、翊、匡也走得脚底生了风似的。一行人进入厅堂,我便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此起彼伏地呼喊起来:
“香儿!……香儿!……香儿!……香儿!……”
我静静地听着,耳边却杂沓地响起哒哒的马蹄声,啾啾的马嘶鸣声,叮叮的刀戟撞击声,和嗖嗖的羽箭破空声……
“哇,策哥哥你骑在马上好威风啊!让我也骑一下行么?”
“这柄剑是父亲送三哥的生日礼物么?真好看,啧啧,太好看了!”
“权哥哥,权哥哥,你的弓给我拉一下好不好?”
……
“香儿,你不许骑马”
“香儿,你不许弄剑。”
“香儿,你不许挽弓。”
“你不许……你不许……你不许……”
庭院中喧嚣起来,策带着权他们开始四下寻找,母亲站在东面廊下,纷乱晃动的灯火不时映亮她开始变得焦灼的眉目,连仆从们也加入进来了。
双手抱膝坐在房顶上,我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就好像他们此刻在寻找的不是我,而只是一个和我同名的、却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孩儿。
一阵夜风拂过,那株恰好挡住我的梧桐树沙沙地响了响。
不是说凤凰喜欢栖息在梧桐树上么?慢慢将头伏在膝盖上,我不禁在想,要是有凤凰能给我叼一块儿炙肉来该多好啊?嗯,我饿了,还有点冷,有点累。慢慢闭上眼睛,渐渐地,耳边的喧嚣声似乎远去了,周遭安静下来,我的心也安静下来。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轻轻拍了拍我肩膀,睁开眼睛,我恍恍惚惚地看着眼前人——
“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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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 原鸣 » 周五 1月 08, 2016 5:34 pm
006 习琴
我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我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起来:“炙肉!”我直勾勾地盯着她捧在我面前的一盘东西。
“嘻嘻,你饿了吧?”她笑眯眯地捧着盘子看我。
“你是凤凰驮来的仙女么?”
“啊?”
就在珊珊还怔愣着不明所以时,我已一把夺过盘子来,“嗯,真香,太香了!”有生以来,我似乎从未吃过这么美味的炙肉。风卷残云地将一盘子全部扫光,我拍拍肚子抹抹嘴,感到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
“噗嗤”一声,是珊珊笑起来。“你笑什么?”问了这一句,我的脸颊热了热,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人家饿了么……”
“我说香香,”她又笑了一下,眉头却皱起了一些,“你干吗和你母亲闹得那么僵嘛?”
将空盘子放下,我重新抬手抱住两膝,不禁十分难过地叹了口气。如果换作别人,我才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她是珊珊,是我的好朋友,刚刚又升级为凤凰驮来的给我送炙肉吃的仙女,是以叹息完,我如实回答道:
“偏心,她偏心!”
“唉——”随着珊珊的一声轻叹,我的话像开闸的洪水般泄出来,“你知道么珊珊,之前在临湘时我养过两只小狗,因为我偏爱白色的叫小白的那只,时常抱着它,每当这个时候,另一只黄色的叫小黄的就拼命在我脚下蹦来蹦去地摇尾巴,若是赶上我高兴将它也抱起来,它就兴奋得撒欢儿;可若是我不理它,它就耷拉着脑袋,特别失落地走开。你看,不受宠爱的小狗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可是,”珊珊一手支起下巴,“你为什么偏爱小白,而不是小黄呢?”
“因为小白听话呀!我让它作揖它就作揖,让它在地上打个滚儿它就打个滚儿。小黄就不,非但不听话,还喜欢乱咬东西,我的傀儡子就给它咬坏了呢。”
“虽然拿你比小狗有点不厚道,”哧哧地笑起来,姗姗偏头看着我,“可是香香,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在你母亲眼里,你就像小黄呢?”
“我……像小黄?”蓦地滞住,我眨巴眨巴眼,未来得及说出的话在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我记得你曾说过,你母亲最喜欢你四哥,除了因为你四哥是最小的儿子,还因为他有许多与你母亲相像的地方。或许你母亲只是希望你能像她一些——毕竟你是个女孩子嘛,偏偏你总是和她唱反调。”
低下头,我沉默下来,片刻后又抬起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母亲心目中,我真的和小黄是一样的么?倏忽间我不禁有点想念起小白和小黄来,离开临湘时,我将它们送给了阿月——桓阶的女儿。一瞬不瞬地,我凝视着幽蓝天幕中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奇怪,从前看着月亮时总会想起阿月,可此时此刻,眼前为什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大约是因为,他和策站在一起时,的确恍如日月交相辉映。闭上眼甩甩头,我转开视线朝下望去——咦,奇怪,怎么好像看到了“太阳”和“月亮”?我再次甩了甩头。
“好像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啊……”甩完头,我对珊珊说。
“当然了!惠帝仁弱,做太子时,高祖以为不类己,常欲废之;昭帝当年只五六岁,壮大多知,武帝常言‘类我’,故立其为嗣。做父母亲的都喜欢和自己相像的小孩儿,这都是有依据的!”
“这些你也知道啊?” 我不由瞪大了眼睛,“你也太厉害了吧?”
珊珊却捂着嘴乐起来:“其实……其实这些都是堂兄告诉我的。”
“你堂兄?!”心突地跳了一下,把眼睛瞪得更大的同时,我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月亮。
“是啊——”
“可是……你的意思是……你把我对你说的我母亲的坏话全都告诉他了?”
“没有没有!”珊珊慌忙摆手道,“只因你爱雒阳么,整天和我打听雒阳的事,有些事我想不起来了,就去问堂兄——他也爱雒阳,特别爱!然后……然后有时候,我一顺嘴就也说了说你的烦恼——我想为你分忧么,而你的烦恼就是关于你母亲……你……母亲……”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不闻。
“你这个家伙!”眯起眼睛,我的胸口一鼓一鼓地起伏着,在重重地呼出好几口浊气后,终是“唉”了一声,“看在你给我送炙肉的份儿上——算了吧!”
“还说呢!”珊珊嘟起嘴,“你倒真会找地方,为找你,你的哥哥们都快把宅子翻过来了!要不是堂兄发现你在这里,我都不知道去哪儿给你送炙肉!”
“等等等等,你说谁发现的我?你堂兄?”
“你以为呢?你连我们家都惊动了!何况这么高的地方,若非堂兄扶着我,你当我上得来?不是人人都像你那么大胆好不好?”
“这么说……”猛低首,我重新朝下望去——原来真的是“太阳”和“月亮”!
然后“太阳”——策抱了臂:
“我说,你闹够了没?”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